在跨境电商公司做了两年外贸业务员的小胡失业了，回到福建晋江过年的他没有把这消息告诉爸妈，更让他开不了口的是，取代了他工作的并不是英语更好、经验更丰富的高级业务员，而是诞生至今不过两个月的ChatGPT——一款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聊天机器人。
半个月前，达摩院发布2023全球科技趋势，以ChatGPT为代表的“生成式AI”位列十大趋势之中；本周，微软宣布未来几年将向ChatGPT的创建者OpenAI投资100亿美元……生成式AI技术的进步与运用让全球科技界欣喜，而由此产生的涟漪影响到了小胡所在的跨境电商甚至绘画界——去年8月，一副由AI绘制的作品参加了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美术竞赛，还拿到了一等奖，画师们热议，AI逼死了艺术吗？
拿下美术竞赛一等奖的备受争议的AI绘画作品《太空歌剧院（Théâtre D'opéra Spatial）》
生成式AI能通过机器学习，利用文本、音频、图像创建新内容，伴随着不同人的争议与追捧，它的发展在近两年里持续加速，那个曾经只在科幻小说和电影中出现的现象不断被人提起：生成式AI会取代人类吗？或者更现实一点，它会抢了哪些人的工作？
一个聊天机器人是怎么取代业务员的？
24岁的小胡一定不是最后一个。
两年前从大学毕业后，小胡就在一家位于泉州的跨境电商公司工作，这里的外贸业务员工作门槛不算低，英语六级是硬杠杠。
每天，小胡的工作是用英语给客户写开发信，为亚马逊等跨境电商平台写商品详情页，以及为公司合作的国外网红编写instagram等社交媒体中展示自家商品的文案。
对于ChatGPT来说，完成这些工作甚至不需要一秒钟。
从外观上看，ChatGPT就是一个聊天页面，只需要在对话框中输入相关内容，ChatGPT就会给出对应的回答。但和之前大家见过的对话机器人相比，ChatGPT的能力显然要强大太多。它不仅可以根据交互过程中的上下文，对用户的一些简单问题对答如流，还可以按照用户指示完成较为复杂的工作。
在南京和丈夫开跨境电商夫妻店的酱妈给潮声记者举例道：“比如在亚马逊，怎么让自家的商品容易让别人看到，产品标题、详情页按照国外人的阅读习惯、喜好设计很重要，我就可以让ChatGPT按照美国人的表达习惯优化标题和内容。”
在酱妈要求ChatGPT优化一款盖毯的亚马逊标题对话中，ChatGPT把核心词“盖毯（Throw Blanket）”放在了第一句最后，还把特点关键词“温暖（Warm）”给删掉了。
“原本我写一个产品的标题和详情页，需要两天时间，要参考、模仿大量同类产品的写法，再突出自己的重点，现在有了ChatGPT，用当地人更舒服的表述这件事就不用我琢磨了。”酱妈说，而她的工作，则是将这些内容根据亚马逊的商品呈现算法规则再做微调，“这部分需要经验，现在的ChatGPT还没法取代。”
这家夫妻店因此省下了至少一半的文案时间，而对于小胡所在的更大的跨境电商公司来说，10人规模的外贸业务员只需要缩减到3人就能完成同样的工作量了。
爆款视频里的场景，你看得出这是AI画的吗？
相比于一维的文字，AI在更高维的影像表现上更让人吃惊。
“去年生成式AI在绘图上的进步，已经让我们省了不少人力成本了。”
深圳市金卡芸商务有限公司张力健说，“过去要给商品图片做精修，需要花2000元找人，一周左右出片，现在把需求告诉AI，很快就能完成了。”张力健说，“灯光、场景的变化，更不需要实体搭建，一键就能完成，需要生成多少张就有多少张。”
因为生成式AI低门槛工具的发展，他的公司结构也发生了变化，5人的核心团队能做的事情已经超过过去4倍多的人力了，张力健因此把公司定位成文化技术公司，在生成式AI让他把业务拓展到了数字藏品，以及基于AI应用的培训行业。
你也许已经见过了生成式AI制作的爆款影像，只是你还没有察觉。
去年暑期档的热门综艺《这就是街舞5》里，有一段炸场的队长大秀，李承铉带着舞者在一个水墨场景中劲舞。
颇有意境的水墨场景，就是AI绘图的成果，负责这段表演概念设计的执行导演海辛一个人加一台电脑，在几天时间里完成了最久需要一个月的工作。
“5月底接到这个任务，6月中旬就要拍摄，节目8月份上线。”海辛说，具体到“队长大秀”这样代表节目精彩度的视频，“时间特别紧，质量要求特别高。”
节目拍摄地点在杭州，节目组甚至已经联系了杭州的一线美术团队，要为队长大秀设计场景，“这也是一直以来的操作手法，团队熬夜拿出几个方案，和节目组、艺人一遍遍沟通细节，一遍遍修改，最多时要超过一个月才能确定，再进入到拍摄环节。”短短几分钟的视频，最花时间的是场景第一稿的确定。
作为AI绘图模型Midjourney在国内最早的受邀用户之一，海辛从去年开始就用AI制作了多部短片、图像，这一次，AI的帮助尤为关键。
“了解到艺人想做水墨风格舞台，就在程序里输入关键词‘中国水墨风格的神秘空间’，AI生成了两百多张作品，我选择了这两幅图与导演、艺人沟通，最后大家确定用第一幅做场景，因为物理结构更清楚，更有层次感，AI的双月结构创意也最打动导演。”创意落地时间不超过一周，最终图片3D化后，之后的拍摄就水到渠成了。
人人都能用AI，但不是人人都能用好AI
AI的绘画作品拿奖，生成三位数的创意画面只需要几分钟……创意附加值不高的文案写手小胡失去了原本的工作，在艺术性更强的绘画领域，AI真的能取代画家的工作吗？
每隔一段时间，沈华清的微信里就会收到一条类似的提问，去年下半年开始，提问的频率明显增加了，这位在两年前就将生成式AI带到研究生课堂的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副教授，比同行们更有发言权。
“别担心，画家只会更重要，但是未来的画家更该学习AI，更好提升自己的创作能力。”每一次，沈华清都这样回复。
在沈华清看来，AI一定会改变一些现有的艺术风格，“就像照相机问世之后，绘画界不再追求‘画得像’一样。”而在“输入关键词——输出绘画作品”这样易于上手的交互背后，需要的是难于精通的高审美水平。
“我布置给学生的绘画作业，很希望他们拿AI作品‘蒙混过关’，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让我满意的。”在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的办公室里，沈华清打开了光是显卡就价值2万元的电脑——越好的显卡能越快运行绘图AI程序Stable Diffusion——硬盘里塞满了这些年里他创作的AI绘画作品以及学生的习作。
沈华清学生的AI绘画作品
沈华清点开了其中的一副，“我的学生在AI里输入‘水墨风格’‘中式园林’这些关键词，AI给出了这个作品，但你看，里面缺乏细节，只有形似，完全没有水墨画的神。”
接着，沈华清点开了自己创作的作品。
“这张图的关键词有‘婺源风格’‘透视效果’，还有其他10多个词条，作品就有国画和油画结合的特点了，这是AI给绘画带来的风格迁徙。”沈华清的一大乐趣，就是不断用关键词的组合调教AI，而AI也用产出的作品丰富他的想象空间。
“审美，分析，判断，以及对广义艺术的理解，是生成式AI的时代里，对画家的要求，从我们老师的角度，在教学上就要变革。”在沈华清看来，跨领域、跨学科的培养，才能诞生出未来能更好利用生成式AI的画家。
有的工作被AI抢
生成式AI降低了普通人日常性文案、绘画的创作门槛，丰富了艺术家的视野，金字塔中间的那群人，该怎么办？
清华大学新闻学院教授、新媒体研究中心主任、元宇宙文化实验室主任、传播大脑科技公司战略顾问沈阳说，他的团队也搭建了一个文本AI，在国内外拿了不少奖，在运用层面，已经将团队的工作流程缩短了10%到20%，“今年3月，ChatGPT将会和搜索引擎绑定在一起，普通人的使用将更频繁了，以我目前的使用判断，它的回复水准比较高，达到了某些本科生的程度。”
在这样的背景下，留给普通写手、艺术工作者的生存空间确实是越来越少了，“只是人的角色需要变化。”沈阳说，过去的内容创作者，需要转变为内容鉴赏者，从AI创作的海量生成作品中，“选择”出最合适的，“生成式AI大幅提升了生产力，突破了创作边界，这种创作，实际上也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。”
“AI不完全知道什么是好的，只有通过深度学习，模拟人的评价，怎样的作品符合人类的评价体系概率更高，但概率高的元素放在一起就是更好的作品吗？不一定。”沈阳相信，精通生成式AI的人当中，会诞生新流派的艺术家。
“人工智能科技在改变人类的许多形态，‘抢工作’是必然的。”浙江省科技创新创业促进会会长、中国市民卡工程之父张旭光说，生成式AI的运用，是人工智能层面的“机器换人”，“流程化、机械化的交互工作会因此被替代，当然，新的业态也会由此生成，会诞生成千上万级的新职业岗位。”
首先能享受到这波AI科技红利的就是新型创业公司，“新型创业公司的大部分开发成本就是技术人工，如果依靠生成式AI，一家5个人的公司也许就能接50个人能力的活，在广告、创意设计公司，这样的形态已经在逐步形成了。”
对于普通人，如何适应未来生成式AI带来的新业态成了新命题，“甚至许多公司业态也会因此新变化，新出现的‘数字游民’不再需要在格子间里工作或就业，一两个人加上网络，可以在任何地方上网靠生成式AI实现游走式就业或创业。”如果需要付出99%汗水的重复性工作交给AI，主创设计人员只要专注于1%的创意性部分，或者人们只要提出需求和边界条件关键词，生成式AI也许就能帮你完成创意设计，其创意设计研发成本将会大为降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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